天街夜涼，今夜註定一夜無眠，不過此時此刻，無眠的人不僅僅是孟玖，在另一個地方，同一個時間，心裏焦灼難耐的人，比她更甚。

易寒雖未現身，不過卻目送了孟玖上了軟轎，進了皇宮。

他一路上堪堪的跟在她身後，卻到底沒有勇氣再上前去同她說一句話。

畢竟那一日話說的如此分明，他還有什麽立場，什麽理由再去同她說話呢？不過是徒增尷尬罷了。

思及此，易寒苦苦一笑，只把手中的酒壇放下，臉色微紅的他此刻正是傷心低落，就連眼睛都是猩紅的。

這放下的酒壇，眼看著又空了一個，而旁邊的桌子上，早已經放了十個八個這樣的空壇子了。

從目送了孟玖入宮之後，他便如失了魂魄一般在長街之上游游蕩蕩，不知往何處去，也不知該做些什麽，整個腦子裏，渾渾噩噩不知做何思何想，可是但凡有一絲毫的間隙，他的腦子裏，第一時間湧出來的便是孟玖的影子。

他如何能夠放得下呢？

原本修仙之人是守著這清規戒律的，易寒在浮華山的時候，便是白叔埋在桃樹下的十幾壇桃花釀，據說是整個世間都難以尋覓的佳釀，他都不曾心動過。

可是今日，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十幾壇酒下了肚子，卻還不以為然。

這酒是灼熱辛辣之物，下肚的感覺並不好受，易寒原本也是敬而遠之的，可是如今他卻覺得似乎這酒有能緩解心頭之痛的奇效，似乎這胃中如何不好受，腦子便愈發的昏沈，而心裏難受的感覺總能得到幾分緩解，似乎正是如此。

所以他才放不下手中的酒杯，控制不住自己一杯一杯的把這辛辣的液體往喉中灌去。

如今已經是深夜了，他一人醉臥街頭，涼風撲面而來的時候，總有片刻叫他酒醒幾分，就是在這清醒的時刻，他只會忍不住的想，這個時候，孟玖到底在做什麽？

可是一想到這個問題，他便情願自己是不清醒的，情願自己什麽都想不分明，情願自己就這麽一直醉下去。

於是這片刻的清醒也不過是須臾，很快就又被他刻意遮掩了過去。

月亮悄然從烏雲裏鉆了出來，給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點綴上一絲微光，也給這冷清的大地上多了一分柔和，少了一點蒼涼。

而易寒如今這狼狽的頹態，便是任何一個人見到了，只怕都不會願意相信，他是這浮華山聲名頗高的下一任山主吧？

眼看著他又要開新的一壇子酒，一只手卻突然憑空出現，制止了他的動作。

那只手十指纖纖，溫潤如玉，指甲圓圓，頗為有趣，只是一眼看過去，易寒便覺得十分熟悉。

他緊接著擡頭一看，便看到孟玖正微笑著瞧著他，眼中的光芒燦若星辰，叫他移不開眼睛。

他一剎那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錯了，或者是出現了幻覺，怎麽可能？孟玖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？

“哥哥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是為了什麽？”孟玖緩緩的問道，聲音如同清泉叮咚，帶著清脆柔媚的音色，直直的流入了易寒的心裏。

易寒難以置信的盯著她，臉上的灼熱紅暈並未消減，他以為是自己喝的多了，腦子裏都混亂起來。

可是伸手抓了過去，他卻摸到了柔軟的衣服布料，帶著一點絲滑的柔度，就這麽被他握在掌心。

這個時候他知道，自己是沒有出現幻覺的，眼前站著的人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。

“玖兒，是你？”易寒遲疑著開口，就連聲音中都帶了一絲顫音，他也從未預料過自己，竟也有這般脆弱的時候。

“很奇怪嗎？”孟玖微微一笑，就近挨著易寒坐了下來，嘻嘻一笑對他說道：“哥哥不是從來都滴酒不沾麽？怎得今日醉成這個樣子？莫不是心頭有什麽事情，那也可以說給玖兒聽聽，興許我能夠為哥哥排憂解難呢！”

這般溫和的聲音，仿佛又回到了從前。

而孟玖還穿著今晨入宮時候所穿的那件淺藍色的紗衣，頭上只簡單的盤了一個發髻，斜斜的插著一根玉簪子，妝容也十分淡雅。

她向來都打扮的十分樸素，一點也不願意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，可即使是如此，她的光芒還是掩藏不住，只是細細看過去，就能被她所吸引。

易寒此刻覺得自己正處於半夢半醒之間，腦子裏也兀自還有些昏昏沈沈的，他一時間沒有想起要去問為何孟玖現在會出現在這裏，他滿心所想的，都是對於這個人，放不下的那種執念。

原本他以為這般麻醉下去，過了幾日，一切也就能回付如初，可是如今才一見到孟玖，只見到那張臉，他就覺得，這一回自己是真真的動了心，放不了手，方才好不容易醞釀而生的堅毅情緒，頃刻之間又土崩瓦解了。

此時此刻，易寒覺得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，他那只手還猶自握著孟玖的手，火熱的掌心裏有著冰涼的溫度，一如最初。

“我是因為何事而煩憂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”良久，易寒才低聲說道，語氣裏竟有幾分委屈的情緒。

孟玖歪著頭看著他，卻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般，挑眉說道：“哥哥也要說出來我才知道啊，不然玖兒怎麽會知道哥哥心裏在想些什麽呢？”

易寒怔怔的看著她，似乎是想要記住她的眉眼，記住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。

“你知道的，我對你所說的話都是真心的，為何你總是不願意相信呢？還是說，其實你知道這是真的，卻不願意再接受我了？”

易寒喃喃的說道，語氣之間頗為難受。

孟玖的神色有些奇異，片刻之後卻輕笑了起來，她緩緩的靠近了易寒，反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指，只喃喃的在他耳邊說道：“我怎麽會不願意接受哥哥呢？那都是一時的氣話罷了，我對於哥哥的心意，哥哥應當十分明了才是。”

她朱唇微啟，就這般附著在易寒的耳邊，暧昧又迷離。

易寒原本就有些迷亂的腦子，此刻更是混亂不堪，只覺得胸腔裏的一顆心急促的跳動了起來。

眼前事情發生的迅速，叫他始料未及。

孟玖已經許久許久，不曾這般主動了。

若今日只是一場夢，那想必也是屬於他一個人思念極深，所衍生的美夢吧。

他如是想著，便把孟玖的手緊緊的攥在了手心，只對她說道：“既是如此，為何你還要不聽我的勸告，為何你還要執意入宮，為何你還要這般狠心的拒絕我，不然我，又何至於此時此刻，痛不欲生？”

連著甩出了幾個問句，也可見易寒心頭有多麽痛苦了。

原本他是從來不會有這般失態的時刻的，可是因著孟玖，他一再破例，倒是叫自己變成了曾經最不恥的樣子。

果真這世間最難過的便是情關，可是這又叫他有何等辦法呢？

愛情每每都是如此，泥足深陷的時候你不自知，可是等到你發覺的時候為時已晚，你也再回不了頭了。

要問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孟玖？什麽時候明了自己的這份心意，易寒也不清楚。

可是事實已成，他也沒有再掙紮的餘地。

孟玖此刻卻很乖，不反駁不抵賴，安安靜靜的聽完易寒的訴說，臉上卻是掛著奇妙莫測的表情。

“我知道哥哥的心意，從來都知道。”半晌後，孟玖笑著對易寒說道，臉上的表情夢幻而又迷離。

不同於以往的疏離，不同於曾經的冰冷，易寒怔怔的看著這樣的孟玖，一時之間卻說不出話來。

“所以我會陪在哥哥的身邊，一直陪在你身邊。”孟玖喃喃的說道，伸手撫上易寒的臉龐。

她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一般，連同她的手掌，只是一寸寸撫摸過的皮膚，都漸漸的叫易寒目眩神迷起來，就連意識都模糊開來。

眼前的人，是孟玖，也是沒關系的吧？

易寒昏沈之中這般想著，他感受到鼻翼之間撲來的幽香，看見孟玖白皙的臉龐就在跟前，下一秒他的唇瓣便要觸碰上她的。

也就是在這軟玉溫香的一刻，忽然有一道霹靂仿佛在他頭中炸響開來，也正是這一下，蔣他的神智拉回了清明。

幽香？孟玖向來是最不喜歡用香料的，她覺得麻煩也覺得這味道過於膩人，身上又怎麽可能會有這般味道呢？

而這味道易寒不是第一次聞到，甚至還有幾分熟悉的感覺，但不管是什麽，這個人都不可能是孟玖！

“你不是玖兒！”他陡然一把推開了眼前人，怒聲說道：“你到底是誰？”

“哥哥你怎麽了？我就是玖兒啊。”眼前的人兒還要狡辯，露出一副茫然無辜的神色。

“玖兒如今還身在皇宮，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？況且她身上沒有這般香味，我所認識的人中，唯有一人會用此香，你還要繼續抵賴嗎？”易寒的臉色早已經恢覆鎮靜，沈凝的表情中透露出一絲陰暗，儼然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。

聽得他這麽說，眼前人的表情先是一凝，隨後倒也不再分辯，只兀自笑了起來。

等到她笑聲停息的時候，儼然轉換成了一把男聲，雖然慵懶無比，卻是帶著一股子風塵魅惑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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